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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jié)特稿|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散文)

文苑川南在線  發(fā)布時間:2020-10-01

  許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懷念赤水河谷上空那一輪山月。尤其是一說到鄉(xiāng)下的中秋,那輪山月就會在我心中神奇地顯靈。

  我的這種心理情結(jié),源于在赤水河畔大山中當知青時的體驗。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

  那是上世紀70年代后期,上山下鄉(xiāng)的地方是古藺縣楊柳公社一個叫老鷹巖的地方。這老鷹巖與對面的轎子頂、右側(cè)的野豬塘,都是那種懸崖峭壁聳峙的大山。山里人家除了少數(shù)是幾家?guī)讘艟酆?,大多東一家、西一戶散掛在山坡上,就如同那些散放在山上的牛羊。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2)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3)

  山中天黑得早,太陽前腳一過山頭,黑夜后腳就來。如果是月黑之夜,幾面的山就陰森恐怖地要壓下來。墨也似的夜空有如農(nóng)家?guī)纵吶擞貌窕鹧诘拇箦伒?,不透一絲光。山里人只能蜷縮在屋里,守著一盞搖搖晃晃的煤油燈,任憑山風在窗外呼叫,無助地忍受不可捉摸的山中漆黑。偶爾黑洞洞的夜色中傳來一聲狗叫,仿佛也是來自遙遠的星球……現(xiàn)在回想那些暗夜,我就恍然覺得山里人家有如俄羅斯民歌《三套車》中那匹可憐的老馬,而山村則如數(shù)九寒風中孤寂的冬水田。

  但有月的夜晚,特別是初十之后,我所懷念的那一輪皎月就從山頭上笑咪咪走了出來?!霸鲁鲳ㄙ?,佼人僚兮……”,瀑布也似流瀉擴散的月光,仿佛是一雙纖纖玉手把握的掃描儀掃出的光束,跳躍著靈性,由上而下依次在天宇下“掃”出山峰、野地、樹林、人家,甚至還“掃”出山泉輕快的聲音?!皰摺钡揭蛔A⒂谏侥_溝谷中叫“白鳳山”的小山時,那秀氣的山還真如白鳳一樣要展翅。在如此顏值的月光下,山村也如白鳳長出了翅膀——人們響應(yīng)著月亮的召喚走出濁霉的暗屋,走到月亮壩里,就如開春時從泥土里跳出來的無數(shù)蟲蟲:老人們就著月光,葉子煙抽得“吱吱吱——”響;腳板癢的年輕人就要出去串門,三五一伙聚在一塊,吹天吹地,說白天的事,說明天的事,說過去的事;相鄰相近的小娃娃們,成群結(jié)隊,在壩子里跑上跑下,你呼我喊,又吼又跳;有情有意的姑娘小伙,神神秘秘躲開人們,踩著月光和輕風,悄悄地在大樹下、水塘邊、草堆旁相會……倘若是夏夜,就有年輕的嫂子撩起衣襟奶小兒,小兒雙手捉住母乳,歡歡含入口中,田土里一縷輕風過來,吹散月光,便有一些月光水珠般濺到玉乳上,小兒張開口,將輕風、月光、乳汁“咂咂——”有聲吮入肚中——鄉(xiāng)壩頭的孩子大多在月亮下吃過奶,或者說,他們就是吮吸著月光長大的。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4)

  不過,上面的閑暇必須是農(nóng)閑時。更多的時候,對于鄉(xiāng)下成人來說,月亮的主要功能還是現(xiàn)實主義的照亮——月亮把白天延長:男人們則在月亮下修整農(nóng)具,打整收上來的紅苕、玉米、辣椒、煙葉;女人們借了月光洗衣服,宰豬草;小媳婦們月下飛針走線,納鞋補衣,月光如蜂蝶繞著玉手上下左右翻飛,宛若春天的清泉在開滿映山紅的山崖上幽幽輕唱……總之,他們總要在月亮下找事做,而且總能找到事做——農(nóng)村一年四季似乎都有做不完的事。那時,赤水河畔大山中許多鄉(xiāng)村都沒有通電,鄉(xiāng)下人也沒有更多的錢買燈油,就是有也買不到更多,因為煤油是按計劃供應(yīng)的,所以,他們必須珍惜月亮無償給予的光明。

  千山有月千山情,無論是閑暇時的月亮,還是“更多的時候的月亮”,都與鄉(xiāng)下人現(xiàn)實與精神生活密不可分。月亮賞賜了他們一個新的“白晝”,又消融了套在他們脖子上孤單的精神枷鎖,還是他們心靈生活的見證——童年與愛情的見證!

  就像我心中始終懷念那輪皎月一樣,我以為赤水河畔鄉(xiāng)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輪明月,一輪比城里的月亮更大更明更溫馨更呵護人的天上精靈——那是他們祖祖輩輩心目中又一輪生存的“太陽”。 我甚至覺得,那月就是他們靈魂的神龕上供奉的“天地君親師”。

  與月亮相依為命的鄉(xiāng)下人,當然對月亮懷有一種樸素又虔誠的感恩。

  這種感恩的情結(jié)在中秋節(jié)集中“上演”。

  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大多有自己代表性的食品。中秋的“名片”一是糍粑,一是月餅,都是月亮的形狀。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5)

  鄉(xiāng)下用糧食做的粑粑,種類是很多的,蕎粑、麥粑、玉米粑、豬兒粑、葉兒粑、黃粑。其實,湯園、粽子也應(yīng)該算作粑的“家族”成員,但只有中秋糍粑是月亮的形狀。我想,人把糍粑做成月亮的形狀,肯定是寄托了人的一種愿望——中秋這一天,鄉(xiāng)下人是通過糍粑這一與月亮形似的食品,淳樸地把月亮從天上請到了凡間,請到了他們的生活中。顯然,他們是把月亮復(fù)制成了糍粑,然后粘貼到自己心中,照亮自己的日子!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6)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7)

  與湯園、粽子只在節(jié)日才出現(xiàn)不同,糍粑在鄉(xiāng)下人的生活中要“生存”很長的日子。它是鄉(xiāng)村談婚論嫁大禮中不可缺少的“細節(jié)”:訂婚時,要給女方家送一個米篩一樣大的糍粑;結(jié)婚時,主人家要用切成月芽狀的糍粑打發(fā)賀喜的人,特別是打發(fā)周圍團轉(zhuǎn)的小屁娃們,不然就要被人譏為摳。老人做滿十大壽時,親友們也會送來大糍粑祝壽;生小孩那糍粑也要來“秀”一把,米酒紅糖煮糍粑塊,既是產(chǎn)婦的滋補食物,也是用來招待前來賀喜的客人的甜點;大年三十,糍粑炒臘肉,也是大人娃娃爭動筷子的佳品……糍粑——“月”,就這樣“十處打鑼九處在”地參與到了鄉(xiāng)下人的生活中,成為他們生命中香甜的細節(jié)。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8)

  月亮,照耀著鄉(xiāng)村的春山、鄉(xiāng)村的夏土、鄉(xiāng)村的秋水、鄉(xiāng)村的冬水田。鄉(xiāng)下人則將月亮融化在心坎,明亮于人生莊嚴的“儀式”,企求生活圓潤寧靜,企求生命圓滿相隨。

  我在言說中秋時,首先是把她和鄉(xiāng)村而不是和城市聯(lián)在一起。因為在我的體驗中,中秋是農(nóng)民真正的節(jié)日。哦,經(jīng)過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辛苦勞累之后,終于有了收成,他們當然要慶賀,當然要享受收獲的歡樂。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9)

  生活應(yīng)該有儀式感,幾乎每個民族都有自己慶賀豐收的儀式。鄉(xiāng)下最典型的“儀式”就是打糍粑和吃糍粑——今天想來,在那個物質(zhì)與精神都極為貧窮的年代,赤水河大山中的鄉(xiāng)下人簡直是把這一儀式當作生活的一種禮贊。

  我所在的生產(chǎn)隊最熱鬧的是羅大爺家。羅家是生產(chǎn)隊最說得起話的大姓,羅大爺聲望又好。他和三個成了家的兒子住了一個大院子。所以,左鄰右舍來看打糍粑的人就有幾十個人,也有娃娃來湊熱鬧。打糍粑是在他家壩子屋檐下——頭天晚上,把糯米用溫水先浸泡上,第二天早上,放到甑子里蒸。蒸熟后,大兒羅莽子就抱著甑子喊一聲“讓開,來了——”,直奔屋檐下古藺人叫“對窩”的舂糧食的石臼,將蒸熟的糯米倒入。老二羅二沖手持一根小碗粗幾尺長的糍粑棒上下舂。娃娃們就在一邊“嗨——嗨——”喊號子。打糍粑是很累人的,被列為赤水河兩岸四大重活“劃船改板子,扯水打糍粑”之一,幾十下后,羅二沖就臉紅脖子粗,上氣不接下氣大汗灑,這時老三羅水牛就來換手。糍粑打好后,娃娃們就“好了,好了——”吼開,女人就上前從“對窩”里用雙手將舂好的一團糯米泥抱起來,放入灑了白米面的簸箕中,雙手將簸箕抬起來時,就如懷抱著一團白云。然后用米面拍在那“白云”上,再揪成小糯米砣,將糯米砣壓扁就成了糍粑——“月亮”。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0)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1)

  糍粑打好后,并不是人先吃,而是先給牛吃!至少我在羅大爺家看到的就是如此。

  鄉(xiāng)下人對牛敬重的畫面,至今依然完好無損保存在我心中。那天早晨,糍粑打好后,他們請出了全村最老的“牛人”——一頭將近20歲的老水牛。歷盡蒼桑的老牛艱難地邁著蹣跚的步子來到了場子中央。它的骨架很大,大的使你完全可以想象它年輕時絕對是氣壯如山,龍騰虎躍,飛蹄上巖,騰身下地。羅大爺拿了一個冒著熱氣的糍粑,莊重地走到它的面前,親切地拍它的頭。老牛抬起雙眼依依看他。當老人把糍粑遞過去時,“老人”伸出了舌頭,但沒有去舔糍粑,而是舔老人的手——他們就這樣親親對目凝望。我分明看到有老淚在羅大爺眼里滾動。老人突然轉(zhuǎn)頭對看熱鬧的小孩們說,“娃兒們,磕頭!”一幕我從來沒有看到的動人場面出現(xiàn)了,壩子里齊刷刷地跪下了10多個小孩。特別讓我靈魂震撼的是,80多歲的羅太婆也要顫巍巍下跪——那一刻,我的熱淚一下子就本能地沖了出來。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2)

  感恩,生命對生命的感恩!

  吃新豆子磨的豆花,也是中秋這一天的“節(jié)目”。

  鄉(xiāng)下的豆花都做得特別老,很綿扎也很結(jié)實,如果用筷子去夾,不用力根本夾不開。鄉(xiāng)下人說,這樣的豆花吃進肚皮才實鐵經(jīng)餓。城里的豆花,他們說是水豆花,吃下肚皮輕飄飄的,走路要打閃閃,做不了挑糞上山,下田犁牛的活路。鄉(xiāng)下結(jié)實的豆花其實很好吃,不需要蘸辣椒,吃白味也滿口香,有大山和泥土的氣韻。豆花做好后,也要給牛吃,給羊吃,給狗吃,給貓吃,豆渣給雞吃。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3)

  那一天所有的家禽與牲口都和人一起過節(jié)。人但凡有一口,就要分一半給它們——在鄉(xiāng)民的日常呼喚中,總是親昵地把牲口家禽叫“牛兒”“ 羊兒”“狗兒”“貓兒”“ 雞兒”,就象他們叫自己的“幺兒”,都是他們的兒。他們本就是相依相伴走過春,走過夏,走過秋,走過冬——是一個“緣”字把他們牽連在了一起。他們當然要感恩和照顧好自己這些“兒”!比如,農(nóng)家一家之主每晚最后要做的事,幾乎都是相同的——給牛添夜草。在冬天連續(xù)下雪和扎冰凌的日子,他們還要踩著雪和冰凌上山割竹葉,或者是從地里割菜葉給?!凹忧唷保荒茏屌R粋€冬天都只吃干谷草。這就象在災(zāi)荒年,他們想方設(shè)法給老人和娃娃張羅一碗稀飯一樣。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4)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5)

  我必須提到一個細節(jié)——中秋前半個月左右,還有一個吃新米飯敬天地的儀式,我認為它是中秋節(jié)的“序曲”。谷子收上來后,碾出的米做的飯,稱為新米飯。吃新米飯時,一家人都要站在壩子里,一手端著熱騰騰的米飯,一手舉著筷子,一家之主就對著天大喊“老天爺,新米飯熟了,敬你老人家!”全家人都挑了一筷子飯拋向天空,齊喊“老天爺,吃新米飯嘍!”敬完天,又敬地,還是一家之主說話,“土地爺,給你送新米飯來嘍――”,大家都挑一筷子米飯灑向地。天地都敬了,才放開大吃。靠天吃飯,是農(nóng)耕文明的主題,吃新米飯敬天地這一儀式就是出于對天地的敬畏和感恩――祈求來年風調(diào)雨順,祈求天地幫襯人,呵護人。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6)

  從月亮出發(fā),鄉(xiāng)下人的感恩,延伸擴展到了與他們的生存相關(guān)的一切。

  這種感恩甚至發(fā)生在了我身上。

  我那時在村上小學代課。一大早,就有許多人家來喊我吃糍粑,我都一一推絕,只在羅大爺家吃了兩個糍粑,就匆匆忙忙上課。

  下午三點放學后,到公社開知青會,晚飯在公社吃。山鄉(xiāng)的夜色來得早,踏上歸程時,已是月光滿地。天地神秘并岺寂,遠遠近近的山、田土、竹林、樹木都靜靜地悄立在月光下,山野間只有似有似無的溪水的潺潺聲,偶爾一聲狗叫,山野更顯得幽靜而空遠……我走在小路上,抬頭是山月,低頭是山路,心與萬物一樣清澈澄明,如同是水洗了一樣。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7)

  特別讓我驚奇的是,那天晚上,鄉(xiāng)下人都給自己放假。我所經(jīng)過的所有農(nóng)家,幾乎都有人在月亮下的壩子里活動,院壩中放一小桌,擺放瓜子、花生、核桃、板栗、茶罐,有的是一家老小圍坐,如果是一個大院子,就是幾家人一塊熱鬧:娃娃們一團瘋了玩,壩子里,草堆邊,樹子下,田坎上都有他們的腳跡和聲音;大人們一堆,抽煙,喝茶,吃零食。我只要停留,就有人熱情地遞坐上茶,甚至還要給我?guī)灼ト~子煙;就是不停留,經(jīng)過壩子邊時,他們也要招呼,“知青,歇口氣,喝杯茶再走”。偶爾,我也停留一下,聽他們說話,都在閑說祖輩上的事,說村里村外的事,說春上的事,說冬天的事,或者是說許多感恩皇天厚土的話,祈求明年開恩,讓他們能夠吃飽肚皮……

  月亮飄著蕩著,照著這山,照著那山,照著農(nóng)家院壩與壩子里閑說的人們,不時有一陣風吹過,就把他們的閑言碎語吹向收割了的田土,吹向遠遠的山……這樣的“閑言碎語”在風中飄揚得更遠,飄揚更多的日子之后,鄉(xiāng)下人就要走上長長的冬天的路,面對飛雪,面對寒風。所以,在今夕,在中秋,在這樣皎潔的明月下,他們就要盡量地放松,盡量地閑適,盡量地和月亮溶為一體,盡量地收集更多月光在心中……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8)

  讓我吃驚的是,當我回到我那孑然獨立在一叢竹林邊的知青房時,月光下的壩子里,整整齊齊站著六個孩子,都是我班上的十來歲的學生,手中都捧著一個月亮一樣大的糍粑。領(lǐng)頭的是羅大爺孫子,怯生生地說:“陳老師,爺爺叫我給你送糍粑——”

  抱著他們敬過來的“月亮”,我的心熱流滾滾,情不自禁地摟著他們。我無法表達當時的感受,只覺得有一種要下跪的沖動——向聳峙的大山下跪,向天上的月亮下跪,向這些善良的人們下跪!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

  從楊柳公社的山村走出來,三腳兩腳就走過了四十年。但山鄉(xiāng)中秋的山月,依然照在心中;山月下發(fā)生的一切,則如濃烈的鄉(xiāng)情一般隨我輾轉(zhuǎn)于蒼蒼人世——人是感性的動物,有一些經(jīng)歷,注定要成為一生中揮之不去的心結(jié)。這種心結(jié)甚至會固執(zhí)地通過人的眼睛,打量這個風來雨去的世道人間。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19)

  我沒有辦法不用赤水河谷上空那輪山月賜與我的眼睛,注視后來在城市里遇到的中秋。中國其實有兩個中秋,一個是鄉(xiāng)下的中秋,一個是城里的中秋。城市是從鄉(xiāng)村“分蘗”出來,城里中秋的根也應(yīng)該在鄉(xiāng)下,是鄉(xiāng)下的月亮繁殖出了城市的中秋。但我卻無法為當下城市的中秋點贊。

  在“考證”城市的中秋時,我厭惡它不是植根于勞動、生命、生存、感恩。同時,在城市的上空,也沒有纖纖玉手把握的月亮讓人展示生命與生存的詩意畫風。城里的月亮“高不可攀”地懸在天上,它不見證什么,也不呼喚什么,也不屑走進人心靈的神龕!無數(shù)次打量著它,我始終無法逃避面對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過客的感受——人與月彼此漠視,相互冷淡,不親不近不發(fā)生心靈感應(yīng),仿佛舊時亂點鴛鴦,硬被拉來相親的一對陌生男女。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20)

  月餅雖然是有的,但那些攀龍附鳳,金碧輝煌包裝的月餅,是城里人在做“買櫝還珠”的古老蠢事——那些月餅根本就與企求親情團圓和人生圓滿無關(guān)!

  糍粑雖然也是有的,但只是許多食品中的一種。許多年前,中國許多城市的人們還以一種虔誠和莊重的心情迎候糍粑的到來。但在當下的城市,糍粑已經(jīng)淪落為可有可無的食品。與商場和超市貨架上琳瑯滿目以西方文化方式制作的各種面包和果品相比,它顯得那樣寒磣和冷落。而且,中秋一過,它就沒有了存在的理由,落泊為孤魂野鬼。尤其是城里的孩子,根本無法體會鄉(xiāng)下孩子面對糍粑的喜悅,也不能發(fā)出鄉(xiāng)下孩子那種手捧糍粑時生命的歡叫。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21)

  不再從糍粑出發(fā),不再從月亮出發(fā),不再從感恩出發(fā),鄉(xiāng)下的中秋在城里“失傳”了。這是城市的忘恩負義,更是城市情感的失落、思維的失憶、表達的失語!當城市不能以生命來面對月亮,也沒有生命的月亮可以面對時,城市就失去了一次精神的尋根,失去了一次心靈的拯救!     

  今夜——又是中秋。

  我的靈魂在“無月”的城市蝺蝺而行,蒼涼的頭顱以90度的姿勢仰望天宇,尋找赤水河谷上空那一輪皎潔的山月。

后 記

  一、對中秋起源的“考古”

  《唐書·太宗記》記載“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

  在清明、端陽、中秋和春節(jié)中國四大傳統(tǒng)節(jié)中,中秋應(yīng)該是發(fā)源最早的。

  當我試圖對中秋節(jié)的起源尋根時,思緒突然就跳到了遙遠的年代――森林中生活的原始先人的年代。對他們來說,必須面對兩大世界性生存難題,一是食物,一是夜晚。白天,他們可以在山上、河邊、林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開自己的生存。然而,夜晚卻是漆黑一團,純粹就是一種煎熬。特別是那些狂風大作,雷電交加的夜晚,尤其是冬季那些仿佛永遠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夜晚,他們只有蜷縮在洞穴中,抵擋黑夜施加的無邊無際的重壓和恐懼;或者是彼此抱成一團,相互以身體取暖,對抗徹骨凄寒的夜風,還有來自黑暗中對生命構(gòu)成的種種威脅。

  但是有月亮的夜晚就不同了——他們可以通過明亮的月光,清楚地看到周圍的一切,免除精神的恐懼。甚至可以在月光下呼朋喚友,相約空曠的林邊水涘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月亮延伸了白天,更延伸了他們生存的空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亮情結(jié),應(yīng)該是黃河邊上誕生的民族的胎記。也許是農(nóng)耕文明在黃河長江流域特別漫長的緣故吧,中國人與中國的詩便與月亮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從《詩經(jīng)》開始,幾乎所有的詩人都和月亮發(fā)生了牽連。唐詩宋詞隨便一翻,里面寫月亮的就有一大把——把月亮請到詩中,除了以詩行走江湖的文人,還有宮女、邊塞將士、獨守空房的女性,以及道觀和寺廟中的出家人……在中國,寫月亮的詩,遠遠超過了太陽和星星的總和——月亮是詩的神靈,是詩的顏值擔當,是詩中天人感應(yīng)的主體;而在西方,月亮往往只是詩中情感烘托的陪襯……

  我不是歷史學家,我也不特別認可所謂歷史學科的定性定量。在我看來,歷史更應(yīng)該是人的心靈史。因此,我寧愿相信我的假說——漢族中秋節(jié)應(yīng)該是起源于人春去秋來對月亮的崇敬和感恩!

  二、月亮的守望

  明月幾時有?

  每到中秋之夜,在中國的鄉(xiāng)村與城市,都有無數(shù)人以虔誠之心守望,迎迓空靈碧透的月亮顯靈天宇——這個可以理解為現(xiàn)代人的一種返祖心理,也可以理解為人為自己塵世中飄泊沉淪的生存招魂的一種努力。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辈贿^,我更愿意把人在中秋之夜的這種“守望”與“迎迓”行為藝術(shù),看作是地球生命對月亮守望地球的感恩回饋。

  月亮是人類在浩瀚的太空中肉眼所能看到的最親近最溫馨也是最大的天體。作為太陽系中與地球血肉相連的骨肉同胞,月亮從一誕生,就開始了對地球的守望。

  江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在地球生命還未出現(xiàn)時,月亮已經(jīng)守望了地球數(shù)十億年。如今依然初心不改,從初一到十五,忠貞不渝地出現(xiàn)在東山頂上,出現(xiàn)在草原上空,出現(xiàn)在大海之上……“月亮出來了!”這是地球生命吟誦出的最質(zhì)樸最崇高的詩。無論是春是秋,還是夏是冬,月亮在夜晚的出現(xiàn),都讓會讓山川大地敞亮,同時讓也人心頭敞亮。

  這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守望,相依為命的守望,更是一種地老天荒的守望——人世間所有的守望加起來,只是月亮對地球守望的零頭。

  還有比這更為驚心動魄的相望,更為堅貞的信守,更為神圣的承諾嗎?從這個意義上說,月亮是一個偉大的傳教士——奉天承運向人間傳授愛的承諾,信仰的承諾,生命的承諾。

  因為這種守望,地球也傾身向月——這驚天動地的一“傾”,地球與月亮就聯(lián)袂合奏出了海洋潮起潮落的交響樂,拋灑出了我們居住的星球風情萬種的春夏秋冬。感恩這樣的守望,催生出了地球萬物,包括我們每個人的出現(xiàn)。如果消逝了這種守望,海洋將失去生命的潮汐,地球的夜晚將漆黑一團,并且開啟精神病模式瘋狂旋轉(zhuǎn),席卷大地的颶風會把所有植物連根拔起……科學家模擬實驗,月亮的守望只需要停止10分鐘,地球上的一切生命就會陷入滅頂之災(zāi),包括我們每個人。

  千江有水千江月,千山有月千山情——感恩我們的祖先,詩情畫意地為月亮設(shè)置了“中秋”這個專屬節(jié)日——將幾何圖案中的“圓形”請上了神龕,升華為千秋萬代的圖騰崇拜。

  中國神話中有嫦娥奔月。這是一種具有宗教與哲學意蘊的象征——在月色的召喚下,奔向詩和遠方。哦,肉體凡胎的蕓蕓眾生,抬起你深陷塵世的頭,迎迓月升東山,聆聽月的教誨,守望骨血親情,守望漫漫歲月,守望天地神靈,守望至真至純的信念——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ㄎ?陳大剛 圖/康寧 王奇杰) 

作者簡介 

陳大剛:鄉(xiāng)下的中秋(圖22)

  陳大剛:古藺赤水河邊大山中五短漢子一枚。信奉出門就是硬道理一說,貌似途中一牛,生就東奔西走趕場命。性子急火,與那現(xiàn)實一言不合,就要拔腳上路。路上又不安份守已,喜歡胡思亂想加信筆涂鴉,跑完中國,竟然成了《筆走大中國》一書。再后又上了一個三流詩人“總有一個海灣的一塊巖石,刻有你的名字”臭詩的當,就神經(jīng)兮兮用雙腳比劃世界地圖,實施個人版圖的“大航?!睌U張,開始尋“名”之旅。居然已得近四十國,并斗膽將美利堅、俄羅斯、法蘭西、英吉利、日本大和這些牛逼國家玩弄于文字之中——現(xiàn)在而今眼目下,蠢牛還在途中,尋“名”之業(yè)未果,涂鴉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喲!

  (完) 

 

 

 

 

 

 

 

 

 

 

 

 

 

 

 

 

 

 

 

 

編輯:成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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